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46 面具(二)

關燈
46 面具(二)

那是他去永寧縣給體校選好苗子時,無意間發現的。

令他欣喜的,不是發現了讓自己有感覺的對象,而是他終於發現了自己的恐懼,捕獲了內心的小黑屋裏關著的那頭怪獸。

他從未戀愛,不是為了學業事業,也不是因為性別取向,而是他根本無法享受基於相互尊重與信任的成年男女關系。

如果一定要找個原因,或許是親眼目睹了母親為愛做“聖女”和為愛做“妓女”都沒有好下場吧。

他的恐懼是“被奴役”,而那個怪獸的名字叫“掌控欲”。

舞臺上那個叫嚴冬的小女孩穿著一身潔白的兔子服,人畜無害地跳著兔子舞,一蹦一跳地進入他心裏的小黑屋,釋放了那頭日夜發作的怪獸——他突然意識到,只要有人做了他的兔子,他就可以不再被別人奴役。只要吃掉兔子,那怪獸的毛發就可以富有光澤——是狼還是什麽都無所謂,只要不是兔子。

而替代他成為兔子的,就是比他更弱小的人。

隨著和嚴愛人交往的深入,有機會近距離接觸嚴冬,白海平的掌控欲終於得以滿足時,他體會到了權利不對等帶來安全感——自然,在孩子的世界裏,他就是上位者。

黑暗裏,他不需要征得小白兔的同意,她就那麽乖巧地聽從他的指令,沒有質疑、沒有抗拒、沒有評價、沒有比較,更沒有背叛——雖然她一臉痛苦。

果然啊,幸福來源於對他人痛苦的觀賞。

一瞬間,他理解了小陳對“兔女郎”落下的鞭子意味著什麽。

不,他們不是一樣的人,他不要對方痛苦,他不想要罪惡感——本來,他也沒做什麽。

他要對方享受,他要對方肯定。

嚴冬,不合格。

後來,他在嚴夏的眼睛裏看到了這種肯定,可他也知道,她並不享受。她喜歡的,是他給的類似父親的疼愛。因為她早熟,因為她默認某種成年男女之間的游戲,所以她才對那些附加的行為保持沈默——她只是不在意,所以不會被那些“出格”的肢體接觸傷害,自然不會抗拒以愛之名的“玩鬧”。

嚴夏,也不合格。

況且,她也長大了,不單純了。

後來,他把手伸向了體校的學生,她們早早離家,沒有安全感,都很崇拜他。只要他以學業和關心之名稍作引導,她們就誠惶誠恐地繳械投降。在他下手的那些女孩子裏,大多是嚴家姐妹這兩種類型,他以為他想要的“享受和肯定”是主動的誘惑,可當他真的遇見這樣的女孩時,又會激發有關母親“淫蕩”的痛苦回憶,霎時索然無味。

於是,他再度陷入痛苦。因為他懂了,自己想要的那種“享受和肯定”,恰恰是成年男女之間基於相互尊重與信任的關系。

白海平曾試圖把這份需求投射給嚴愛人。

從第一次見面時她的不屑,到她對理想事業的執著,再到被強奸後的勇敢報案,白海平都覺得嚴愛人身上有一種女人難得擁有的清醒。特別是學哲學專業的她說出,他精心構建的人格面具,他展現出極高的親和力,只是希望用權威和信任消解人們對他的防範,他有一種被看見的感覺——雖然說這話時,嚴愛人還不知道這份防範的消解,是為了將手伸向他的好鄰居、好朋友、好親戚、好學生。

總之,如果說嚴愛人身上有他母親沒有的智慧,那麽當她控制欲發作時,白海平又重溫到曾經被母親支配的恐懼。

那是一種又愛又恨的熟悉體驗,他和嚴愛人結婚是必然的——那是他重溫童年依戀的唯一途徑。

他試圖用夫妻關系疊代母子關系給他的痛苦記憶,可當自己只是某一方面無法滿足嚴愛人,她便不再對自己投入過多關註,白海平明白了,她終究不是母親,不會無私地愛著自己。自己又何嘗不是她的疊代品。

不僅如此,嚴愛人在得知自己的故事時,還十分無情地說,“巨嬰才會什麽事都怪媽,你媽只是在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,她有什麽錯,是這個世界先背叛她的,還背叛了一次又一次,她愛她的自尊心,她在這裏待不下去了,活不下去了!她得先活著才能賺錢養你,只是換了種方式罷了。她一個人把你養那麽大,少了幾年陪伴而已,你唧唧歪歪個什麽?你怎麽不怪你爸?做的多的人反倒錯的多了?”

不知道為什麽,白海平一邊感激這話讓自己釋懷,一邊恨這話刺傷著自己。畢竟,有些傷害是不可逆的。如果她要管這叫巨嬰,那他偏要做巨嬰,他不覺得這是什麽難聽話,他只是12歲的時候停止生長了,他不想來到成年人的覆雜世界。

他甚至覺得這稱謂是一種褒獎,他沒有被世俗汙染,他保持著孩童的純真,如果這樣就是巨嬰,那就讓巨嬰和巨嬰在一起吧。童真的人不需要“征得性同意”,事後也不需要負責——她們不懂,也就不存在傷害。她們不會,便以為這是愛。她們不敢,花兒還沒開怎麽可以敗。就算鬧大了,她們的家人也不會信,他可是正人君子,說謊的也可能是孩子。

既然“享受和肯定”在哪兒都難尋,他更要在“純真”的世界裏做一個永不傷心的國王。

於是,認識李谷後,白海平覺得,自己一直想找的人終於出現了——在母親去世後,命中註定般。

那天他經過商場,遠遠地看到一個穿著體校校服的女孩,正背著一個兔子挎包在櫃臺前選手機。她看中一款800塊的國產機型,可她只攢了500塊,窘迫地捏著衣角,站在那裏盯著玻璃櫃癡癡地看,半天都舍不得離開。

起初,白海平只是被她的外在吸引,過去詢問她是不是要給自己買手機。過去,他也不是沒對女孩進行過金錢攻略。如果她需要,他也可以故技重施。

沒想到女孩一張嘴,他就淪陷了。

“不是,我想給我爸爸買,他在南方打工。他那個用了很久的小靈通信號不好,而且聽說小靈通以後就不能用了,不知道是不是真的。我想給他買個新手機,這樣我的電話卡就能經常打給他了。”

不知是她的純真觸動了他,還是她說的話勾起他有關母親的回憶,白海平有些動容。如果當年,他像她一樣主動關心母親一些,她在南方是不是就不會那麽孤苦,到死都是一個人……

他二話不說,刷了1600拿下兩款,一款粉色,一款黑色。

付款後,他將打包好的袋子遞給李谷。

“白主任,這是什麽意思?”

“你想讓他用黑色那款,我想讓你用粉色那款。現在我們兩個的願望都實現了。”

“可是……我沒那麽多錢。”

“聽沒聽過貸款。”

“聽過……”

“你就相當於在我這貸款了,有了再還我。”

“這樣不合適吧?我爸說,勿以惡小而為t之……”

“哈哈哈哈,這和‘惡’有什麽關系,那這句話前面還有一句呢,你記不記得。”

“勿以善小而不為……”

“你就當我在做善事吧。而且,你可以用別的方式還我錢。”

“什麽方式?”

“我想想……”

白海平覺得,以拍藝術照的方式讓她去家裏,估計會顯得很奇怪,便隨口加上了和她同班的琪琪。

“我這最近有一個項目,是有關藝術射箭的,不知道你聽沒聽過,總之是個好機會,可以不用和那麽多專業的射箭運動員拼出路。我留意過你和另一個叫琪琪的女生,你們兩個底子不錯,臉蛋上鏡,還有氣質,柔韌性也好,我想推薦你們兩個試試。只是,這個一定得保密,畢竟機會難得,只有兩個名額。提報上去的話,需要拍一些展現你們藝術氣質的照片,回頭需要你們跟我去工作室拍一下。”

“然後呢?”

“然後……先不說發展,就說眼前的,拍的照片要是被藝術體育雜志選中,會有稿酬,你的那份就歸我了。”

“還有這種好事。”

“哈哈哈哈,希望你拍照的時候也這麽說。”

“什麽意思?”

“沒什麽,就是需要……膽大一點,畢竟藝術有時候是出格的。”

李谷似懂非懂地點點頭,接過手機後,將手裏的500塊塞給白海平就跑了。

後來,琪琪別別扭扭地拍了次照後,白海平再沒理會過。而李谷的表現讓他十分驚喜,她十分大方地展示著自己的身體,對白海平沒有絲毫的懷疑——這對她來說,和掛歷上穿泳裝的美女圖沒什麽區別。

就像願意收同學的錢,替她們跑腿把臟衣服送到洗衣房那樣,李谷覺得光明正大賺錢不丟人——蔣曉美說她像一塊渴壞的海綿,什麽樣的水都可以吸收。

而白海平也有和蔣曉美一樣的感覺,她就像清澈見底的谷水一樣,單純透徹。

就連他說喜歡她,她也信了,不求回報地信任。於是和她拍視頻變成了和喜歡的人之間做的再正常不過的事情。恍惚間,白海平甚至覺得,李谷才是那個上位者,她在以女人天然的母性憐憫和包容他。

“藝術體育雜志高價收了你的藝術照,你的‘貸款’已經還清了,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嗎?”

“借了你錢的朋友跟你還清了錢,你還當他是朋友嗎?”

“當然。”

李谷聳聳肩,答案不言而喻。

白海平也笑了。

“你為什麽不害怕我是壞人?”

“小時候,我爸給我買糖吃,我就覺得我爸愛我,我在他懷裏睡覺就覺得很幸福。可他打了我,我就覺得那代表他不愛我了,想到在他被窩裏枕著他肩膀睡過覺就羞恥得很。後來就算懂事了,我也不好意思和他肢體接觸了。你沒有兇過我,也沒有打過我,你從頭到尾一直對我好,我和你肢體接觸沒有羞恥感。”

多麽純真的話啊。白海平更憐愛李谷了。

射箭預科班提前拍畢業照那天,看著李谷那麽興奮,白海平的眉間閃過哀愁。她下學期就要正式進入射箭隊了,馬上她就會長大,很快她就會變得不單純不可愛……不屬於自己了。

當晚,他夢見李谷和母親一樣,留下一封信就突然走了,嚇得滿頭大汗,大叫著醒來。第二天,他帶李谷來到那個秘密的房間,那個其他人從未踏足過的世界。

自從藏在家裏的錄像帶被嚴愛人發現後,白海平就悄悄買下這個青瀾園角落的房子,把所有的錄像帶都放在這裏,再堆滿許許多多的兔子,陪伴著那個唯一的兔子先生——或許在別人看不見的角落,他願意承認自己是懦弱的。

後來他們換了新房,全家搬到體育街的體校家屬樓,白海平謊稱母親的房子賣出去了,偷偷保留了下來——當成了所謂的工作室。那個房子是他和母親僅剩的羈絆,他無法割舍。

李谷第一次去青瀾園角落的那間屋子,看到了滿屋的兔子,問白海平為什麽那麽喜歡這種動物,他給她講了12歲那個面具的故事。他說,他恨兔子,恨那個把他變成兔子的人,所以他也要把其他人變成兔子。

李谷聽了若有所思。

“我最好的朋友跟我說過一句話。峰有峰的遠方,谷有谷的回響。那個面具擋不住你原本要走的路,你不用太把它當回事,只是你是時候把它摘下來了。我是說,真正的摘下來。”

白海平深深地看著李谷,“那……你能永遠陪著我嗎?”

李谷不太懂他的意思,但是本能地點了點頭。

白海平有些激動,緊緊地抱住了她。

“那你能幫我做件事嗎,完成這件事,我想……那個面具就會消失吧。”

“什麽事?”

白海平開車帶李谷來到古廟附近的廣場,指著已經變成老陳的男人給她看。

“你在這陪他跳一個月的舞。”

白海平經常來這個廣場,他只是坐在車裏抽煙,靜靜地看著54歲的老陳對著舞伴上下其手。現在,他心裏對李谷有了一個念頭,他要拿這個早就該死的老頭兒做實驗。

一個月後,他遞給李谷一張紙條,讓她悄悄遞給老頭兒就走,一句話也別多說。李谷看都沒看一眼,拿過紙條就向馬路的另一邊跑去。

看著李谷的背影,白海平有些感慨。

真是個乖孩子,可惜……

老陳接過紙條一看,上面寫著:

帥哥,六一兒童節晚上,能陪我過嗎?古廟紅墻小巷,晚上10點,不見不散。

白海平知道古廟附近的攝像頭都“瞎”了,大晚上的,紅墻小巷子裏也黑漆漆的,空無一人。老陳如約而至後,白海平迷暈了他,將踉踉蹌蹌的他弄到車上,帶到了青瀾園。

老陳清醒後,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,看到戴著兔子面具的白海平,驚恐不已。更讓他尿褲子的是,那面具的“兔耳”部分,竟是兩把匕首。

“你你你……你是誰。”

“哦?你不記得你的小野花了嗎?”

“什麽小野花?你說跟我跳舞那姑娘?你們……是仙人跳?要多少錢才能放了我?”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,我的媽,你的老情人都老得想不起你了,你就為了這麽個操蛋玩意兒離開我……”

大喊著,白海平痛苦地蹲了下去。

“什麽情人,你媽是誰?”

“是你祖奶奶!”

說著,白海平站起來,摘下面具,握著上面特制的手柄,狠狠地刺入老陳的腹部。

連刺三下,老陳口吐鮮血。

看著對方疑惑的眼神,白海平知道,老陳同樣認不出他來。

老頭兒就這麽斷氣了,白海平冷靜後,將他放平,穿上一次性手術服,戴上一次性醫學帽,還有口罩和手套——老丈人家多的是這些玩意兒。

準備好工具後,他將屍體的衣服全部脫下,用鐵鉤從屍體的鼻孔裏伸入大腦,掏出部分腦漿。接著,白海平將屍體的腹部切開,取出內臟,用醋、椰子酒、香料反覆沖洗全身。

屍體徹底清除所有汙垢和血跡後,白海平扭頭看了眼那袋子內臟,不知道那些心肝裏面,有沒有母親的影子。要是有,她現在應該能看見自己為她報仇吧。

接著,白海平往屍體的肚子裏填進桂皮藥材、乳香等香料。縫好切口後,白海平把屍體放入黑白小塊紋路的磚砌浴缸中,裏面已經提前鋪滿了含鹽、樹脂、香料和福爾馬林的藥液,接著他又加入甘油,防腐的同時保持屍體的彈性。70天後,撈出來刷一遍松脂,風幹裹上麻布,幹屍就做好了。

他拿老陳練一遍手,輪到李谷的時候,就不會做壞了。

既然他擔心李谷長大,既然李谷願意一輩子陪著他,他就要好好善待她的屍體,安然無恙地把她做成幹屍,再給她穿上漂漂亮亮的衣服,她就是這個房間的女主人了。

這傻孩子,還送了自己一個大大的流氓兔,說那就是她眼裏的他,讓他放輕松一點,把恐懼的面具摘掉,不要再害怕,不要再緊繃,當流氓就當流氓了,世界塌不了,做個流氓兔也有人喜歡他。

他一把年紀,聽得老淚縱橫,可再舍不得,她也得死啊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